在《从〈金刚经〉扯到汉传佛教经典的真伪》一文中，我曾经疑惑地写道：“……《金刚经》也就更不像一部宗教典籍，而更像一部探讨宇宙终极哲理的著作了……我认为正是这点使得其进入了哲学领域，而偏离了宗教的原本特点。这对宗教来说，并非好事。”
其实，陈兵教授在《佛陀的智慧》一书中已经阐述过关于佛法与哲学的关系了，只是我心思浮躁，没有注意到而已。现摘录如下：
（佛陀所作）“教诫示现”，即用语言讲说佛法的道理，与一般思想家之演说、讲演颇有不同。
首先，佛陀说法乃“应病与药”，绝大多数是对弟子和来人提问的回答，他善于针对听法者的问题和接受能力，说与相应的法，祛除其疑惑和执着，因人们的根机不同，故所说法有种种差别。佛经中常把佛说法比喻为治病，《杂阿含》卷十五第389经佛说，一个好的医生，应善知病症、善知病源、善知对症下药、善知治愈后如何保健不令复发之法，佛便是成就此四德、善于治疗众生诸病尤心病的“大医王”。《法华经·方便品》佛总结其四十九年说法的实质，是针对种种执着，“无数方便，引导众生，令离诸着”。善解佛说法本义的禅宗六祖慧能，将自己的教学方法称为“随方解缚”、“解粘去缚”，正是应病与药、令离诸着之义。我们阅读佛经，首先应弄明白佛此次说法所对的机、所治的病、所解的缚。
其次，佛说法不是作讲演宣布某种主张，不同于思想家学问家之著书做文章，而是一种现场的教学，所说法不同于教科书和纯粹的理论说教，如苦、空、无常、无我、万法唯心等基本理论，虽然也可以当作哲学思想来研究，实则原本是一种就现场听众之机解粘去缚的手段，是修行方法，甚至听法的当场即是修行。你看佛经末尾，大多都记载佛说法已，多少人得“法眼净”乃至证某某果。如《杂阿含》卷十八第497经舍利弗言：
我闻世尊说法，转转深、转转胜，转转上、转转妙。我闻世尊说法，知一法即断一法，知一法即证一法，知一法即修习一法，究竟于法。
称赞佛说法随弟子修行的进度而逐步加深，弟子听法后当场修证，都能品尝到法味。只把佛陀的说法当作建立某种哲学，是对佛说法的曲解。第三，佛陀虽然说法诲人滔滔不倦，却更强调超越言说。经载，悉达多太子成佛后，因考虑到其所证法极难言说，一度想要即刻灭度，南传《相应部·梵天相应》载佛初成道后告天帝曰：
我所证法甚深，难见难解，超寻思境，深妙智者之所能知。……众生于此缘性、缘起难见；一切诸行寂止，一切依弃舍，爱尽、离、灭、涅槃，亦甚难见。若我为众生说法，不能解了，徒自疲劳、困惑。
后来经天帝一再劝请，才住世说法。《五分律》等也有同样的记载。佛所证的真理及涅槃法，实质是一种性灵的检验，根本上是不可言说的，禅宗人谓之“开口即错”。《法华经》称佛法“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”，《无量义经》说“一切诸法不可宣说”，只有按佛说的方法，通过修行去自己体证。佛陀常把他的说法比喻为载人度过生死苦海的舟筏，渡河之后，应该舍弃，不用再将它背在身上（见《经集》、《中阿含经》卷五四等）。又将其说法比喻为“标月之指”——指示人看月亮（喻真理）的手指，而非月亮。《金刚经》佛言：
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，即为谤佛，不能解我所说故！
《楞伽经》卷四佛告大慧菩萨：
我从某夜得最正觉，乃至某夜入般涅槃[*]，于其中间不说一字，亦不已说当说。
竟然否认他一生说了那么多的法，意思是反对人们把他看作一位用思维建构演说的思想家、哲学家，反对把他说的法误解为一种思辨哲学为，强调佛法超离语言文字、意识思量，应该按佛所说，如法修行，自己去实证本来不可应该说的真理。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[*] 般涅槃（梵），意译“圆寂”，即圆满究竟的涅槃，这里指逝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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